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話永不過時，但偶像劇卻會。我想，一部現(xiàn)在看來土味、粗糙甚至三觀感人的老劇，仍能喚醒塵封的記憶和感動，那么它一定有足夠的真誠，才能讓成年多年、不再相信童話的我們?nèi)阅芟萑肫渲小?/span>遺憾的是，這樣能讓人投射情感一同成長的劇越來越少。評判一部電視劇國民度高低的方法有很多，但對《流星花園》而言，一句歌詞就夠了：
試問，看到“陪你去看流星雨”這句話，有多少人能忍住不唱出來？那年夏天，幾乎每條大街小巷每個人的嘴里都在循環(huán)這部劇的全套熱曲。男生們最常用的反問句是：“道歉有用的話，還要警察干嗎？”而“選憂郁王子花澤類，還是熱血暴龍道明寺”則成了女生們最愛做的選擇題。這個貧窮女和富二代們不打不相識的故事，脫胎于日本漫畫家神尾葉子創(chuàng)作的少女漫《花樣男子》。它被制片人柴智屏誤打誤撞搬上熒幕后，成了偶像劇界統(tǒng)治至今的靈感源泉。從中、日、韓、美、泰多國輪流翻拍，到山寨版、低配版甚至古裝版層出不窮?？尚苄苋紵慕?jīng)費并沒有拉開差距，反倒帶來了消費降級。一部不如一部的追劇體驗難免讓人懷念：二十年過去了，最耐看的，還是黑長直的杉菜、洗剪吹的F4和滿屏臺灣腔的青春故事。如果說大S版杉菜有什么錯，那就是太美了/《流星花園》截圖
那時韓劇尚未崛起，美劇還沒泛濫。黃金檔被無情無義無理取鬧的瓊瑤劇牢牢占據(jù)，直到《流星花園》出現(xiàn)。這部橫掃亞洲甚至在日韓掀起了中文學(xué)習(xí)熱潮的電視劇，不僅為當時默默無聞的電視民工柴智屏贏得了“臺偶教母”的稱號，更是創(chuàng)下了連續(xù)四年都無人打破的收視紀錄。作為臺灣偶像劇的開山之作，即使用今天的眼光來看，《流星花園》的設(shè)定仍是相當帶感的。開篇，反派女百合和千惠表演名媛內(nèi)卷，所使用的道具就已經(jīng)是P家的包包、B家的風衣、限量版鉆石項鏈和飛去比弗利山莊做的明星同款鼻子……足以給當時零花錢剛剛突破兩位數(shù)的我們以暴擊。二十年過去了，我還是沒有見過G家面巾紙的貧窮女孩/《流星花園》截圖
就是在這樣一個空氣中都能嗅到錢味的貴族名校，不好好學(xué)習(xí)就要回去繼承“1家電信局、2家電視臺、3家煉油廠、4家半導(dǎo)體、176家連鎖大飯店、17845家超級大賣場”的財團少爺?shù)烂魉?，遇見并愛上了全校唯一一個開電動車上學(xué)，也是唯一一個知道如何使用電飯鍋的草根女孩杉菜。一段純純的愛情、友情和親情交織而成的趣事，就此展開。不同于大多數(shù)除了金錢和美貌就一無所有的偶像劇，《流星花園》是有靈魂的。這部明明可以靠臉偏偏要靠才華的偶像劇，和所有被稱為寶藏的劇集一樣，也擁有讓人?？闯Ｐ碌哪Я?。貧窮女和貴公子的愛情，都是二十年前玩剩下的 /《流星花園》截圖初刷時，熒幕前只留下了心動的臉紅和心疼的熱淚。而在新版上線、老版復(fù)映的2018年，曾經(jīng)靠偷瞄電視度日的觀眾終于擁有了追劇自由，細細品完才發(fā)現(xiàn)：這部陳年老劇，還真有點東西。明明是聚焦貧富階層俊男靚女的愛情片，可多到讓人舍不得眨眼的名場面，卻在暗示這是歡樂喜劇人的事實。雖貴為男主卻沒有不壞金身的道明寺，家里有錢到可以買下巴黎鐵塔，但不讀書的少爺就是分不清size和sense的區(qū)別，也常因為亂用多音字和念錯成語鬧笑話。而杉菜也完全放棄了美容大王的自我修養(yǎng)，語速快到像嘴是借來的急著要還一樣，而且動不動就發(fā)出土撥鼠式尖叫，進而成為鬼畜區(qū)的一枝獨秀。杉菜的鴨子叫不嚇人，但美作的臺詞夠羞恥 /《流星花園》截圖人設(shè)空前沙雕之外，壁咚和強吻總是來得猝不及防，臺詞也相當生猛大膽。男女主以“處男”和“處女”互稱的場面已經(jīng)絕跡十幾年了，更別提杉菜爸媽這對老司機，一開口就是“全身哪都軟只有肝最硬”“全身哪都小只有嘴巴大”這種危險發(fā)言了。而這些看起來十分幼稚的細節(jié)，偏偏是《流星花園》能讓人發(fā)笑的精髓所在。比起用冷段子撓觀眾胳肢窩的生硬感，坦誠到冒著傻氣的日常，往往才能長出讓人破防的金句。
雖然觀眾已從童年到成年，但在二十年前的《流星花園》里，依然有很多呼應(yīng)今天的陳述與展示。不說王子愛上灰姑娘的故事從未斷檔，就連備受詬病的土味服化中，也驚現(xiàn)過發(fā)帶、絲巾和oversize外套等回潮單品。而諸如內(nèi)卷、茶藝、凡爾賽、反矯達人等網(wǎng)絡(luò)熱詞，在像素感人的畫面中也得到了充分演繹。前有名媛隔空炫富，后有學(xué)霸胡扯頭花。在杉菜謹遵教誨，只復(fù)習(xí)教授指定的隨堂教材時，同修經(jīng)濟學(xué)的好朋友李真，卻抱回了一堆教授編著的英文原版讀物暗中發(fā)力。原本歲月靜好的大學(xué)生活，因此爆發(fā)了一波內(nèi)卷。而在兩大優(yōu)質(zhì)男神之間搖擺不定的杉菜，和對花澤類不承諾不負責不拒絕的藤堂靜，在三角戀愛中輾轉(zhuǎn)騰挪的姿態(tài)，也被認為是古早期的茶藝表演。沒想到，你是這樣的靜學(xué)姐/《流星花園》截圖尤其是藤堂靜，前一秒還在責備花澤類為何不找女朋友，后一秒就神轉(zhuǎn)折到“不可以跟其他女孩認真哦，因為你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類啊”。之后外人面前否認情侶裝姐弟的場面，完全就是抄襲了女神和舔狗的日常。更絕的是，作為一部零花錢萬元起步的偶像劇，比起背誦固定資產(chǎn)表的套路炫富，《流星花園》的一眾編劇早已解鎖了凡爾賽的技能。表現(xiàn)道明家的豪宅之大，只需管家一句平靜的追問：“少爺在泳池？室內(nèi)還是室外的？”壓根不需要安排男主每天從十萬平方米的床上醒來。道明寺，一個平平無奇的聊天小天才/《流星花園》截圖而西門和美作兩位近距離吃瓜的圍觀群眾，在陪道明寺河邊買醉后，你一言我一語地總結(jié)出了一套失戀者行為指南：冷風之中喝悶酒，雙眼放空望遠方?！斑€得配上悲傷的情歌，好像不這樣就沒辦法表現(xiàn)出失戀的痛苦?！眮碜怨俜降耐虏?，可以說致命性不大，但反矯力極強。反矯達人西門和美作，偶爾也會兼職顏值打分的活兒。/《流星花園》截圖可在這些閃閃發(fā)光的細節(jié)之外，《流星花園》最可貴的，是對女性獨立的理解，比如今所謂的大女主劇還要深刻得多。曾經(jīng)我們看藤堂靜，印象最深的準保是那句“一雙好鞋會帶你去美好的地方”，要等到回看時才會參悟，能帶人去到美好的地方的，從來都不是一雙好鞋，而是不管泥濘還是平地，都要“用我自己的腳步去走我的人生”的決心。在自己24歲的生日宴上，藤堂靜宣布放棄家族繼承人的身份，堅定法律事業(yè)一輩子為窮人服務(wù)。她脫下華麗的衣裳，剪短美麗的頭發(fā)，不想再做藤氏企業(yè)的洋娃娃：“從現(xiàn)在起，我要做我自己?！?/span>花澤類追她追到法國，卻因為她忙于工作無心風月而失望離開。搞事業(yè)的女人之所以最美，是因為沒有什么可以阻攔她們追逐夢想，就連愛情也不可以。而杉菜對藤堂靜的仰視，絕不僅僅因為那是花澤類喜歡的女人。“不管被多用力踩踏，春天仍會發(fā)芽”的杉菜，自我定義為一株生命力頑強的雜草。她沒有能夠迷暈異性的美貌，卻有能夠逆流而上、堅韌不懈的強大內(nèi)心。她不做任憑他人擺弄的傀儡娃娃，也拒絕成為被豪門買斷的商品。也正因如此，不管面對的是無孔不入的校園霸凌，還是為一千萬元犧牲愛情的巨大誘惑，杉菜都可以像簡·愛一樣，發(fā)出“靈魂平等”的吶喊。暴躁杉菜，在線發(fā)飆，管你是不是未來婆婆，先懟了再說。/《流星花園》截圖
當中最漂亮的一段，是道明寺的母親道明楓為了當眾羞辱這個不知天高的丫頭，把她架到鋼琴前讓她演奏。杉菜故意亂彈一氣引來眾人圍觀，就在道明楓露出勝利的微笑時，杉菜從容地演奏起了《夢中的婚禮》，嘴里念念有詞的，是來自法國詩人福拜特·阿蒙的詩句：“傲慢的女人啊，華麗的金鉆，閃耀的珠光，為你贏得了女王般虛妄的想象，豈知你的周遭只剩下勢力的毒，傲慢的香，撩人也殺人的芬芳?！?/span>這或許是一地雞毛蒜皮的國產(chǎn)偶像劇中，我們所能看到的最具水平的反擊了。
如今重溫，會覺得《流星花園》就像寫給成年人的童話?？稍诋敃r，這部堪稱先鋒的電視劇，卻因為“教壞小朋友”而遭遇禁播。
的確，在魔幻的“三觀審查”面前，《流星花園》是經(jīng)不起考驗的。首先是三角戀和備胎的出現(xiàn)，直接讓情感潔癖的人們大呼不解。被蓋章綠茶的杉菜和藤堂靜就不說了，連小優(yōu)都是上趕著向渣男獻身的傻白甜。而男性人物的設(shè)定，同樣跌破下限：忘不了白月光也離不開朱砂痣的花澤類，對待感情專一卻沉溺于吃飛醋和熱暴力的道明寺，偏愛大姐姐甚至有夫之婦的美作，換女朋友的速度以星期計算的西門。如果美貌也是一種錯，F(xiàn)lower 4是不是該判無期？/《流星花園》截圖男女組團失德之外，用校園暴力逼人退學(xué)，把讀名校當成嫁入豪門的捷徑種種橋段層出不窮，這哪里是社會主義接班人該看的電視。可因為看《流星花園》而變壞的例子，只活在教導(dǎo)主任的語重心長里。但《流星花園》帶給我們的感動，卻真實存在過。出演杉菜媽媽的臺灣藝人王月曾說：“《流星花園》之所以能做到不負眾望，是因為很多人獻出了他們的第一次?！?/span>這部電視劇開拍之前，制片人柴智屏還只是綜藝節(jié)目的編導(dǎo)，從沒接觸過電視??；導(dǎo)演蔡岳勛也只是個小演員，偶爾給執(zhí)導(dǎo)過《一簾幽夢》的父親、導(dǎo)演蔡揚名打打雜。而編劇毛訓(xùn)容更是完全的外行，雖然在臺北藝術(shù)大學(xué)戲劇系輔修過編劇專業(yè)，但一直在電視臺做記者，從沒寫過一個劇本；主演的四個大男孩則是離譜到?jīng)]有任何拍片經(jīng)驗，真正的一張白紙。畫風沙雕的《流星花園》，也有過白襯衫少年一起上天臺的浪漫畫面。/《流星花園》截圖這群從未涉足過電視劇的主創(chuàng)，在面對漫改劇的全新命題時，展現(xiàn)了用愛發(fā)電的熱情和興奮。為了寫出年輕人的語言，毛訓(xùn)容一頭埋進了BBS和網(wǎng)絡(luò)里；面對每集僅僅15萬的制作費用，柴智屏跟朋友借豪宅，去臺北五分埔成衣街批發(fā)戲服。而拿著單集2500塊片酬的演員們，在細節(jié)控的導(dǎo)演面前更是拼盡全力：周渝民倒立到腦充血半小時，眼角毛細血管破裂；言承旭在37攝氏度高溫的臺北街頭追車追了一天，差點中暑嘔吐。而虐心的雨中哭戲，雖然只有短短四分鐘，但因為灑水車水壓的問題，杉菜和道明寺頂著感冒來回拍了兩天。作品和觀眾的互動，說到底也是一個以真心換真心的過程。有影評說：“之所以寬容《流星花園》的邏輯和硬傷，甚至覺得可愛,那是因為，它的體驗和情緒是真誠的，觀眾能從中看到自己?！?/span>那個迷信愛情愿意用一個宇宙換一顆紅豆的自己，那個會為了如今被奉為廉價的友情挺身而出的自己，那個因為難過會義無反顧沖進雨中的自己，那個拿著主角劇本堅信未來會更好的自己，在這場記錄大過表演的創(chuàng)作中，一一走了出來。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話永不過時，但偶像劇卻會。我想，一部現(xiàn)在看來土味、粗糙甚至三觀感人的老劇，仍能喚醒塵封的記憶和感動，那么它一定有足夠的真誠，才能讓成年多年、不再相信童話的我們?nèi)阅芟萑肫渲小?/span>遺憾的是，這樣能讓人投射情感一同成長的劇越來越少。聲明：轉(zhuǎn)載此文是出于傳遞更多信息之目的。若有來源標注錯誤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權(quán)益，請作者持權(quán)屬證明與本網(wǎng)聯(lián)系，我們將及時更正、刪除，謝謝。
文章來源：
新周刊（ID：new-weekly）
作者：
箋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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