享有署名權、衍生品收益分配權的影視固定收益投資合同是否為借款合同？

影視投資合同中既約定有固定收益回報條款，又約定投資方享有署名權和衍生品收益分配權等權利。合同性質應如何認定？是否為借款合同？

約定

2021年4月，甲與乙簽訂《電視劇聯(lián)合投資合同》，主要包含如下內容：1、甲乙雙方?jīng)Q定共同攝制電視劇。2、該劇的全部攝制、發(fā)行及報批送審工作均由甲負責完成，包括立項、劇本創(chuàng)作、拍攝、后期制作、報批送審及發(fā)行等。3、乙投資6000萬元，占該劇投資比例12%。4、乙對該劇的投資收益按照保底收益45%計算，即乙投資收益為投資額6000萬*45%。甲收到乙支付的投資款之日起至18個月滿之日，無論該劇是否拍攝完成、獲得發(fā)行許可證、有無發(fā)行或有無發(fā)行收益，甲都將乙投資本金及投資收益返還乙。5、衍生品開發(fā)收入：根據(jù)該劇開發(fā)的游戲、動畫、服飾、玩具、人物模型等收入，應在扣除代理費、宣發(fā)費等運作成本后的利潤，甲乙雙方按照投資比例分享。6、該劇發(fā)行時乙享有聯(lián)合出品單位署名權。

爭議

甲乙因合同履行產(chǎn)生糾紛。訴訟中雙方對合同性質產(chǎn)生爭議。甲認為，涉案合同名為投資，實為借款，涉案合同應為借款合同；乙主張，涉案合同系投資合同，屬無名合同性質。雙方的各自理由如下：

甲認為涉案合同系借款合同的主要理由為：區(qū)別于投資合同，借款合同中雙方當事人合同權利義務主要體現(xiàn)為一方出借資金，另一方償還本金或者本息。在資金往來目的、出資人是否支配資金使用或是否參與經(jīng)營，是收取投資回報還是無償或按約定收取利息等方面，二類合同均存在明顯區(qū)別。故而判斷合同屬于何種法律關系，應當根據(jù)案件事實，從合同權利義務的約定、合同履行等方面綜合考量。首先，涉案合同約定電視劇的全部攝制、發(fā)行及報批送審工作均由甲負責辦理，乙既不參與，也不享有支配、控制的權利，不符合投資行為的一般特性。其次，乙的合同義務主要為支付本金，合同權利主要為到期收取本金和固定收益，雖然依據(jù)合同約定，乙還享有電視劇的署名權和對衍生品收益分配權，但該部分在整個合同中占比極小，乙的主要合同義務從整體上體現(xiàn)為提供“投資款”和到期收取固定收益，也不符合投資的特點。最后，無論電視劇是否發(fā)行，是否產(chǎn)生收益，乙均可到期收取保底收益，亦有違投資活動“共享收益、共擔風險”的原則，而更符合借款合同中關于利率約定的特點。因此，乙向甲提供的“投資本金”應視為借款本金，雙方在合同中約定的“收益”應視為利息。涉案合同名為投資，實為借貸；名為收益，實為利息。涉案合同應為借款合同。

乙認為涉案合同系無名合同的依據(jù)為：借款合同中雙方當事人合同權利義務主要體現(xiàn)為一方出借資金、另一方償還本金或者本息。涉案合同約定乙除享有投資收益外，還享有電視劇的署名權、衍生品收益分配權，其與典型形態(tài)下借款合同存在明顯區(qū)別，應屬于非典型（無名）合同。

評析

上述兩種觀點分歧的核心在于涉案合同是典型合同還是非典型合同。雙方均認可涉案合同內容中包含有借款合同特征，同時還有非借款合同性質的內容，區(qū)別在于甲認為涉案合同中借款合同性質占據(jù)主導，非借款合同內容所占比重較輕，可以忽略，其性質可以為借款合同所吸收，應依據(jù)主要性質及特征來認定合同性質；而乙認為，非借款合同性質的內容消除了涉案合同的典型性，既然涉案合同不止一種法律關系，除借款合同法律關系之外還有其他權利義務關系，則基于其典型性的喪失，涉案合同應為非典型合同。

本文支持乙的觀點，可以從“整體”、“典型”和“比重”三個角度來解釋涉案合同的非典型性。首先，爭議涉案合同是否為借款合同系就合同整體而言，雙方對合同進行性質認定的目的，是將其作為某種典型合同來定性，然后依據(jù)法律對該典型合同的規(guī)定來主張權利。無論是借款合同還是投資合同，均系對合同整體而言，而非專指合同內容中存在的某種特征以及基于該種特征所體現(xiàn)出的某種性質。就合同整體而言應該名實相符，對合同的定性應能涵蓋合同的所有部分，如所定性質只能對應合同某一種特征，無法包含其他部分，則一偏概全，有失偏頗。其次，典型合同之所以為典型，因為其符合法定的典型特征。典型合同是《民法典》對其內容、性質、規(guī)則有明確規(guī)定的合同。對于借款合同，《民法典》第六百六十七條規(guī)定：“借款合同是借款人向貸款人借款，到期返還借款并支付利息的合同?！焙贤瑑热莘锨笆鎏卣?，主要約定一方出借資金，另一方返還借款并支付利息才具有借款合同性質，如果除包含前述內容外，還存在其他權利義務關系，則與借款合同的法律定義不符，不具典型性。最后，對于多種法律關系在合同中的比重，涉案合同既有借款合同特征，也有署名和衍生品收益分配兩種權利義務關系，甲認為后者在合同整體中的比重較輕。合同中存在多種法律關系時應如何評價所占比重呢？涉案合同約定，乙的主要義務是對該劇投資，主要權利有三：固定收益權、署名權和衍生品收益分配權。其中，署名權是精神權利，對乙有何種價值，是否系其重要合同目的，除乙之外的主體不易判斷；固定收益權和衍生品收益分配權均為經(jīng)濟權利，從投資角度看，固定收益和衍生品收益哪種能為乙創(chuàng)造更多的經(jīng)濟價值屬于商業(yè)問題，存在不確定性，衍生品分配的收益未必低于固定收益，故而，固定收益權與衍生品收益分配權在合同中的比重，實際很難準確認定。綜上，涉案合同既約定固定收益回報，包含借款合同關系，同時又約定署名和衍生品分配事宜，具有合作創(chuàng)作的部分特征，兩種法律關系統(tǒng)一于合同整體中，相互影響、相互交織，使合同失去典型性，應為非典型無名合同。

參考判例：

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（2021）京民終633號民事判決書